(原文版)—《终将沉没的岛屿》| “约定”

由 芝芝瑶 发布

序:

2023年春节后,疫情已经平息,为了减少一些上班的通勤距离以便早上能多睡一会儿,我收回了一直在出租的老屋。

出租了11年,我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倒不是感情不深,这是我出生的地方,一直住到19岁,我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直到母亲的的生意有了些许起色,我们才搬到新家。

只是老屋实在旧得有些不适宜居住,所以一直低价租给附近的医院食堂做员工宿舍用。现在自己要住进来了,肯定要重新装修一下,这天我从立交桥下找了两个“趴活儿”的师傅,一番讨价还价后,以300元的价格让他们帮我把租客留下的垃圾和旧家具清理干净,我要让老屋脱胎换骨。

师傅清理的过程很暴力,我受不了灰尘和噪音坐在楼道里抽烟,享受着烟雾缭绕带给我的片刻安宁,突然,师傅喊我:“小伙子,这柜子里有个礼盒你还要不要啦,看着很精美扔了怪可惜的。”

我以为是租客留下没有带走的物件,用余光扫了一眼,头也没抬回答:“通通滴不要了。”可突然转念一想,租客是几位5~60岁,每天辛苦工作的老人家,这个礼盒明显不像是他们的,于是又折返回屋接过礼盒。

当盒子打开时,我看到了一幅可爱的油彩画和一只小漂流瓶,只感觉浑身颤抖,眼眶湿润,我的思绪上涌,瞬间回想起那个夏天。

1:开学

那是2008年8月,窗外阵阵蝉鸣在夏末无力的挣扎,飞鸟划过的天际,像是匆匆流逝的暑假时光。

我坐在屋内和电脑屏幕面面相觑,历经了整个暑假的疯狂,早已厌倦了无聊的游戏。于是打开新组建的班级QQ群,翻看着打发时间。

高中生涯即将开启,看着一个个新同学,不到16岁的我,怀揣着青春期的悸动,下意识想看看班里有没有自己中意的漂亮女孩儿。

鼠标的滚轮转动,我看到一个QQ昵称叫“小小苏”的女孩儿,头像应该是本人的照片,她穿着某个中学的校服,站在摩天轮下甜甜的笑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膀上,身材高挑,受限于十几年前的相机,五官细节看不大清楚,但我肯定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我开始不切实际幻想,老师如果能安排我俩坐同桌该有多好。

终于到了新高一开学的日子,我成绩不错,以班级中考第一名的成绩在市重点高中得以连读。于是,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校园,只是换到了高中部教学楼。

开学的流程都差不多,班主任讲话后,同学们轮流进行自我介绍。

由于我到的比较晚,只能坐在后排的角落里,她比我先行上了讲台,落落大方的环顾了同学们,微笑着说道:“大家好,我叫苏静,初中就读于第5中学,能和大家同班,我感到很荣幸,希望日后和大家成为好朋友,一起共度美好的高中时光。”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苏静回到了座位上轻轻坐下,我旁边的男同学们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这个女生漂亮。我则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她的背影。

我们的教室坐北朝南,苏静的座位正好在明亮的前排,初秋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亮她乌黑的发丝,随手扎起的高马尾,简约的白色T恤牛仔裤,把她的背影装饰得格外好看。

不知她是否被人盯着看时有心灵感应,我正看得出神,苏静忽然转过头,与我四目相对,又很快地将视线移开,我却在这时心跳加速,暗自担心她是否发现了我注视的目光。

自我介绍环节结束后,班主任开始安排座位,意料之中的我没有和苏静成为同桌,因为我们高中时的同桌大多都是~同性。但也有意外之喜,她的座位被班主任安排在了我的前面。

2:接触

开学后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没和苏静说过哪怕一句话。那时的我,有些自卑和怯懦,因为自己长相普通,也不擅长打理自己,就是个在学习上有点小聪明的普通男孩,怎么形容呢,就是放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直到有一天,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我正坐在椅子上换掉脚上的足球鞋,苏静回过头看着我说:“我刚才看见你和其他班的踢球了,咱们学校好像很少有人踢球呀。”我这才想起,她所在的初中,是天津有名的足球特色学校,心一阵跳动,难道苏静也喜欢足球,而且还注意到了我在球场上的表现?

于是强行压抑住情绪,佯装镇定回应道:“是啊,你看我踢球的水平,怎么样?”

苏静抿嘴甜甜地一笑,说:“还好吧,但比起第5中学的校队,差远了。”

十几岁的少年最是患得患失,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失落,随即又想顺着足球这个话题,继续和她多说上几句,可这时不解风情的上课铃却响了起来。

之后的几个星期里,苏静经常会问我一些上课时没有听懂的问题,我也乐于解答,我和她的关系就逐渐熟络起来,我有时开玩笑让她叫我王老师,可她却调皮的反客为主,让我称呼她苏老师,一来二去的我们也会经常开玩笑聊天,能把苏静逗得花枝乱颤,是我这段时间最开心的事,我逐渐意识到,自己慢慢喜欢上她了,可心底的自卑,让我不自觉的想隐藏起自己的心意。

转眼时间来到了10月底,北方的秋风,总带着一丝没来由的寒意,无情地刺痛着秋天的尾巴,加速了它的逃离。

3:上补习班 苏静谈恋爱被发现

这天我早早来到教室,推开门看到苏静比我还要先到了,看着她身上单薄的校服,我关心道:“都这个月份了,要多穿点,当心感冒!”最近对苏静的关心有些多,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对她的喜欢,装作好像没有听到我的关心,忧心忡忡地和我说:“高中的课程好难,我报了一个课外班补习一下数学和物理了,好多内容都不会,期末考试可怎么办呢。”

我突然脑袋一热就回应道:“那一起吧,正好我也想去补习一下。”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很明显以我的成绩,根本不需要额外的校外辅导。

苏静轻轻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反感我带着明显目的性的举动,但又好像找不出拒绝我的理由,于是就答应了下来,将补习班的地址写给我。

周末的傍晚我来到了苏静留给我的地址,这个校外辅导机构设在抗震纪念塔不远处的广场边。夕时的落日被秋风从云端缓缓吹落,挂在远处高楼的屋角上。穿过空旷的广场,秋风卷着落叶在我的脚边徘徊,发出簌簌的声响,下意识的我裹紧了衣服,缓缓走进教室,坐到了她的身边。

苏静似乎心情不大好,眼圈红肿尽是哭过的痕迹。我感到一阵心疼,整理了一下思绪,语气尽量平静地缓缓开口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苏静的眼角又多了几颗泪花,半晌之后答道:“我妈妈发现了我和男朋友的聊天短信,去营业厅查了我所有的电话往来记录,没收了我的手机,还找了对方的家长,而且禁止我和一切男生来往。”说着,她伤心的泪水再次淌出。

我心里瞬间五味杂陈,才明白苏静为什么会看我们踢球,为什么会有些反感我的过多关心,才知道,她的男朋友就在第5中学的校队。

我望着窗外久久不语,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广场上零零散散几个行人,似乎也加快了回家的脚步。渐渐的,不再能看到路人,只有黑漆漆的夜空和广场昏暗灯光下孤独耸立的纪念塔。

我说:“那我也是男生,和你一起上课,阿姨会不会也。。。”

“所以,一会儿下课的时候你先走,别和我一起出去。”苏静无奈道。

我叹了口气,轻轻合上书,摘下眼镜揉了揉眼镜,瞄了一眼苏静心想: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和你一起出来上课了!!!你有男朋友怎么不早说!

这节是试听课,我还没有试听,半年的学费我来时已经交过了,十几年前的课外补习班和现在相比可以说是廉价。于是我也没打算退掉,毕竟这节课过后,我觉得老师讲课相当有水平,比自己学习的效率要高很多,就继续上下去吧。

后来几个星期的课程,我都主动和苏静保持了边界感,甚至都没有坐到她的旁边。我想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她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出于青春期最常见的爱慕和自作多情才把之前的事情搞得如此唐突。

4:逃课

直到,冬天的一个雪夜。

这场大雪下了整个白天,印象中天津已经很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

傍晚,积雪已经没过了我的脚踝,路上车来车往,很多路面都已经结了冰。我坐着公交艰难来到校外辅导机构的门外,本以为这种天气苏静不会来的,却在门口看到苏静父亲开着一辆别克轿车把她送到这里。

等她们互道再见,别克车匆匆消失在了雪夜中时,我才走上前去和苏静打招呼:“风雪无阻,精神可嘉嘛!”

她看着车远去的方向,突然说:“王辰,我们今天逃课吧!我想出去玩。”

要不是被风雪冻僵了下巴,我一定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你妈妈不是管得很严嘛,你不怕。。。”

我话还没说完,她赶忙接道:“今天我妈妈在北京出差,恶劣天气我爸去单位值班,所以,今天不会有人来接我!”

我笑着说:“我记得你说过爸妈都在天津发电厂工作,看你爸爸急匆匆的走了,这种天气,肯定要坚守岗位吧。”

她看我不回答,着急了:“你别岔开话题,一句话,去不去?”

我思考了一下,笑着回答道:“去就去,没想到长这么大第一次逃课居然是和你一起!我可要记着你的大缺大德,带坏了一个努力学习的好孩子!”

她没有理我,径直走向附近的商业街,我赶紧跟上了她的脚步。

雪后的路很滑,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路灯被屋顶飘下的雪花晃得影影绰绰,显得有些昏黄,又拉长了我们的影子,我们之间的距离却被刻意保持得很安全,足有一臂,足能塞下我和苏静的友情。

很快我们来到了商业街对面的天桥下,需要走过天桥才能到达。雪后的楼梯踏步在行人无数次踩踏后,已经变成一个个小冰坡,看起来北极熊来了都得从上面滚下去,可是绕路又会多走1公里多的距离。权衡了一下,我们还是相互鼓励,壮着胆子走了上去。

本来开始一切顺利,但当我们顺着天桥来到下行处时,顿时傻了眼,哪儿还有几节踏步,分明就是冰坡。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牵住了苏静的手说:“抓住我,慢慢的走下去,放心,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牵住苏静的手,她手心冰凉的感觉瞬间传递到了我的身上,不由得心跳加速。悄悄瞥了瞥苏静,她没有拒绝,但她埋着头,脸已经红到耳根。

我对路灯发誓,我真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怕她摔伤,换其他女生我也会这样做,牵手到安全的地方松开就好了,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步履蹒跚中苏静几次差点滑倒,我一手抓住栏杆,一手紧紧的把她拉住,看得出她很不好意思,如果不是这打滑的楼梯,恐怕她早就甩开我牵住的手了。走下天桥来到步行街,我很自觉的松开了她的手,继续保持着一臂距离,苏静也很自然的把手揣进外套的口袋里。

天空又飘来了雪花,她转过头,低声问我:“王辰,我们去哪里?”

我心想,大小姐,是你带我逃课出来玩,还要问我去哪里?但本着一向给她留下好印象的习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没有主见,于是我说:“打台球好不好?”

苏静沉思了两秒钟,说:“不要吧,我们去喝点东西吧,我请客,感谢你陪我逃课。”

于是,走进一间咖啡店,稍微有些歪斜的牌匾和上面许久未擦拭的尘垢,都诉说着这家店的悠久,里面的灯光很暗,暖色调的墙壁上爬满绿色的藤蔓,藤蔓中间零零散散挂着很多写着留言的木牌,舒缓低沉的钢琴音乐酿造着甜蜜的氛围,咖啡豆的气味有些古怪,亦或是我不平静的内心影响了嗅觉。我拿起其中一个木牌上,看到一句留言:xx,我终究还是错过了你,拥有你的三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唉,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苏静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她望着窗外纷纷的雪花喝着咖啡,我看着落地玻璃上她的身影出神,苏静不语,我也沉默着。

半晌,她从玻璃窗上看到了我的眼神,问我:“在想什么,王辰?”

我迅速移开视线,回道:“在看雪,没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尴尬,我说:“喝完这杯咖啡,回去吧,还能赶得上最后一节课。”

她不语,眼眶却逐渐泛红,进而湿润,侧着脸庞问我:“我们算是好朋友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流泪,也没有勇气深究她为什么要这样问我,只是坚定地说:“当然!”

半晌,苏静低下头开始啜泣,单薄的肩膀上下耸动。我就像那窗外的雪花,被风吹着坠落,却生出一种无力感,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犹豫半天,我鼓起勇气,坐在了她的旁边,伸出手臂,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说:“苏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会哭,也并不想趁人之危,但如果你遇到了很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说给我听,我愿意帮助你。”

苏静靠在我肩膀上,啜泣的声音慢慢停止,许久,她离开我的肩膀,轻声叙述着,“她的男朋友,是5中高中部的学长,今年毕业去了青岛上大学,中间回来见过她,可是,数次提出要求和苏静发生关系,那种在中学校园里青涩的感情,到了大学怎么就变成了肉体的渴望,这份感情还没有到可以相互交付的程度却已经开始变质,觉得很难过。”

我沉默,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感觉心里的无力感更重。我选择了逃避,起身说道:“回去上课吧。”

她家离补课的地方不远,下课后送她回家,一路上,我走得很快,苏静默默跟在我的身后,纷纷的雪花落在她的帽子上、羽绒服上,我回头停下看着她许久,终于说:“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对自己负责,对学业负责。”

苏静看着我低头沉默,直到我回过身准备继续走,她才小声说:“谢谢你,王辰。”

我背对着她苦笑,没有说话继续走着,直到送她来到小区大门前,才说:“记得给父母发短信报平安。”不等苏静回答,我已经转身离开了。

我知道即使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单方面的付出,这样的感情是没有好下场的。此后的日子里,我很少再和苏静说话。我是个比较孤僻敏感的人,朋友极少,喜欢独来独往,所以把精力更多的放在了学习上,但同时还继续保持着对足球的热爱。

5:

可能是雪夜发生的事情,让我的心里有了隔阂,也可能是不再抱有幻想的我已经慢慢适应了和苏静当好朋友相处。她也在班里有了个熟络的闺蜜,每天形影不离。她最好的闺蜜叫琳琳,是个挺漂亮的女生,有些微胖,说话轻声细语很温柔。

时间很快来到了高一下学期的夏天,我的补习班课时所剩不多,夏季的补课时间也改到了周末下午。最后一堂课这天,天空下着雨,我没有去上课,也没有联系苏静,而是悄悄跑到不远处的网吧玩起了当时新出不久的游戏使命召唤4,正当操作着名叫“肥皂”的英国特种兵大杀四方时,有人用雨伞戳我的后背,弄了我一身的水。愤怒之下的回头看时,我用惊讶的表情看到站在我背后的笑得一脸得意的苏静。

她今天的打扮格外漂亮,穿着很迎合季节的浅绿色的连衣裙,柔顺的长发没有扎起来,就散落的披在肩上,还画了淡淡的妆,笑着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苏静好像很满意我惊讶的表情,说:“看你的自行车在门口,就进来啦,平时学习这么用功的好孩子,原来你也逃课打游戏啊!”

我开心的笑着,邀请她也坐旁边一起玩游戏。但事实很快证明这是我游戏生涯里最后悔的决定,苏静拿着鼠标的手,笨得我找不到形容词,那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似乎也不辨敌我,游戏里她杀死我的次数比敌人杀死我的次数还多。。。

我们匆匆结束了充满挫败感的游戏体验,并肩走出网吧时,雨早就停了,天空已经渐渐有放晴的迹象。我从裤袋里摸出中南海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

苏静惊讶的看着我说:“王辰,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我说:“和语文老师学的,他说自己写文章遇到瓶颈的时候,就会站在窗前抽上一支烟,我是语文课代表,当然要效仿偶像啦。”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个极其文艺的帅气大男孩,刚刚研究生毕业,课余时间还经常和我们一起踢球,相处的极为融洽。

苏静盯着我许久,然后就噗嗤笑出声来对我说:“王辰,这一年你变了,一年前的你不修边幅,现在的你续起了文艺范的发型,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又打量着我的衣服说:“穿着也变了,曾经不管上学还是周末,你每天都穿着校服,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重点高中的学生,”然后她踮起脚尖帮我系上衬衫领口倒数第二粒扣子,接着说:“但没变的是你的学习成绩,就没掉出过班级前三,你怎么做到的,打游戏、踢球、逃课、抽烟,还不影响学习!”

她的举动,让我感觉到有些别扭,于是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掐灭香烟只是简单的回道:“上了高中都会变的。”言语虽然平静,但难掩我的心砰砰直跳,原来,我们已经相识了整整四季。

6:

苏静嗯了一声,转身指着我的自行车:“王辰,我们去海河边走走吧,我要坐这个!”

我立刻说:“喂,不是哥们儿不载你哈,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我骑车载着你,怕是不大好吧?”

苏静的脸色忽然平静,轻声说:“我们已经分手快半年了。”

我愣住了,分不清她这句话的意思,不知道是应该为她恢复单身而高兴,还是为自己早已习惯把她当朋友而难过。

海河边,我们默默地走着。我没有载她,推着车和她一起走到了海河边。谁也没有说话,望着平静的河面,落日把河水映照得通红,雨后闷热的天气让我浑身湿透,河边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几位野泳的大爷在比赛着跳水,引得钓鱼的大爷一阵阵无奈的摇头。就这样一直走着,直到被一堵矮墙拦住了去路。

我一下子跳过矮墙,看苏静低头看着自己的连衣裙面露难色,又转身站到矮墙上,向她伸出双手。

苏静一直低着头,抓住我的手,我轻轻一用力便将90多斤的她拉上矮墙,又先行跳下,继续伸手牵着她的双手帮助她也跳了下来。

直到我们走到天津之眼摩天轮下面,苏静才打破了沉默,说了我们散步以来的第一句话:“一起坐摩天轮吧,我还没坐过呢。”

买票后上了摩天轮的轿厢,我们对面坐着一对情侣,约摸20岁出头,他们依偎在一起,打量着我和苏静。我和苏静各自坐在角落,中间空着约一个人的距离,情侣相视一笑,继续看着窗外。

我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雨后的天津三岔河口,还弥漫着闷热的雾气,遮挡着远处的高楼大厦,如同仙境一般,却看不到半点城市的风景。

半晌我说:“第一次坐上摩天轮,能见度居然这么差。”

苏静看着窗外出神,并没有接话,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那天的摩天轮转的很慢,比我后来这些年坐的每一次都要慢上许多。

7:

高二进行了文理分班,我和苏静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只是她偶尔会带着餐盒来串班找我吃饭,大大方方的搬把椅子,坐在我的对面,丝毫不在乎同学们吃瓜的眼神和小声的议论。有一次班主任看到了她与我面对面一起吃饭,等苏静走后,班主任站在我身边徘徊,好像想和我聊聊,但欲言又止。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班主任想提醒我们不要早恋,但又看到我们落落大方毫不避讳的样子,猜想我们的关系应该很纯洁,所以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那时的我也说不清我们的关系,到底是友情,还是互有男女之间好感的所谓爱情。我们有暧昧的行为,但又都很有分寸,谁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我也没有勇气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害怕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也担心自己毫无物质基础的学生身份,给不了苏静想要的未来。

就这样,紧张的高三生活如期而至。说紧张,是别人紧张,我依旧不紧不慢的过着自己规律的生活,依旧每天中午和学弟们踢球,每周末下午去网吧放松。

苏静很少再来找我,一是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她也一直很努力,二是高三的班级管理要严格很多,不再允许随意的串班。

有天课间操,我在楼道里遇到了苏静和她的闺蜜琳琳,苏静的脸色不太好,眼圈有些黑,应该是最近的课业压力大熬夜所致。我有些心疼,拦住了她:“你每天都复习到很晚吗?”

苏静说:“当然啊,大家都这么努力,我可不想没有大学上。”

我似乎有着天生的冷静和对事件的数据分析能力,我为她分析到:“就天津这本科分数线,语数外三科每科满分150分,你考100分应该没问题吧,文综满分300分,你考200分没问题吧,这就500分了,二本已经可以随便挑了,再稍微努努力,上个一本或者985 211也不是不可能啊,没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苏静一直看着我笑:“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很容易呀。”然后伸手揉乱了我早上精心梳理的发型,接着说,“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要是能撬开看看就好了。”

我被苏静说的脖颈发凉,悻悻走了,留下琳琳和苏静抱怨:“说的轻巧,哪有那么容易啊。。。我看啊他就是在凡尔赛!”

8:

2011年的6月,高考结束的那天,刚刚走出考场,苏静跑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礼品盒,说是送给我的毕业礼物。

我有些欣喜但又尴尬的摊手:“谢谢你苏静,但是。。。但是实在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准备,要不明天请你吃饭吧。”

苏静还是笑的那么好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坐上回家的公交,我轻轻把礼盒放在腿上,解开黑色的丝带,里面是一幅她画的可爱的油彩画和一只小漂流瓶,漂流瓶里有几颗纸叠成的小星星。油彩画的背面写着字:老娘的第一幅油彩,你一定要好好珍藏!

我当时就笑了,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孩自称老娘,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第二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我还记得,一起吃的烤鱼。苏静还是穿着那件绿色的连衣裙,依旧画着淡妆,端坐在我的对面。她问我:“礼物,你看了吗?”

我说:“看了啊,你这么淑女,怎么能自称老娘呢,多有损你的形象啊。”

苏静笑笑,又问我:“那漂流瓶你看见了吗?”

我说:“当然看见了,你还叠了3颗星星,瓶子里的装饰物搭配的也很好看,我摆在书柜上展示着呢。”

高中毕业的暑假,我早早的找了个快餐店打暑假工,老板很抠,1200元每月的工资,还没有休息日。但店里有一只小猫很可爱,会把后厨的老鼠抓得一干二净,于是,拖地配餐逗猫,成了我这个暑假的日常。

苏静倒是很清闲自在,看QQ空间的动态,她正在外地和几个闺蜜毕业旅行。

一天的劳累过后,已经晚上8点,我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吸着烟,夏天难得的清风拂过,我贪婪地享受着。这时,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我摘下眼镜不敢相信:“苏静,你不是在毕业旅行吗?”

她丝毫没有嫌弃我一身油污的衣裳,坐到我的旁边,说:“我中途先回来了,旅行也没什么意思。”

我隐约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但内心的自卑和胆怯让我硬生生吞回了想问她的话。于是岔开话题指着店门口的猫说:“没见过会抓老鼠的猫吧?喏,这有一只。”

猫咪好像很得意我的夸奖,骄傲地翘起了尾巴,任由苏静摸着它的下巴。

这时,老板突然喊我:“王辰,有一单外卖,你去送一下吧,在隔壁的交通学院,电话发你微信了。”

我对苏静无奈耸耸肩,说:“等我一小会儿,很快就回来,你还没吃饭吧,一会儿带你去吃夜宵。”

老板正巧拎着餐盒走出来,看到了我身边的苏静,诧异地问:“王辰,你女朋友啊?”

我看了看苏静,她大方的笑笑,说:“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老板看着我,一脸懂了懂了的表情,说:“王辰你别去了,我去吧,你好好陪你朋友,但是你俩得帮我看一下店哈,我马上回来。”

我点了点头算是表示感谢。

请她在外面吃过夜宵后,我们一起走在回她家的路上。

9:

天津市区污染严重的夜空,难得能看到点点繁星,清凉的晚风一次次轻抚而来。河边几个和我们一样刚刚高考后的学生在放飞孔明灯,亦或是小小的孔明灯无法承载他们宏大的理想,几盏孔明灯燃烧着落在了河面上。

我顺手从河边的灌木上摘下一片枯叶,轻轻一搓,便化作细细的粉尘在风中不知去向,只有干枯的叶脉在手里打着转。

再次回头望向燃烧的河面,刺眼的波光清空了思绪,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望着河面,望着星空,望着过去,望着未来。。。

我看向苏静,对她说:“出成绩的日子快到了,我们也一起放盏孔明灯吧。”

苏静一脸开心的回答:“好呀好呀,我要那个大的!你去买吧,我在这等你。”

我们一起撑着孔明灯的四角,苏静从手提包中拿出口红在她那一侧写着什么。

我问她:“在写什么呢?”

苏静回答:“秘密,不告诉你!”

于是我掏出打火机点燃蜡烛,看着孔明灯慢慢升起,随着晚风渐渐飘远,变成一颗亮亮的星点。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盏孔明灯,不仅让我们的理想乘风而起,也同时放飞了我们再也触及不到的彼此。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们都考得不错,苏静留在了天津,我去了外地。大学四年,我们也利用寒暑假一起吃过饭,她陪我一起去买新手机,陪我一起去过博物馆,但两个人的路却渐行渐远,工作后,我们各自又谈过恋爱,但也都没有修成正果。

10:

毕业后再次遇见她,是2018年,在高中同学的婚礼上,苏静已经是一副职场女性的打扮,但她的美貌从不曾改变过。她和我挥手打着招呼,坐在了我旁边。

我装作惊讶的样子,假装不认识她:“这是哪位精英白领啊?”

她最要好的闺蜜琳琳表情复杂的答道:“别装了,苏静你会不认识吗?”

苏静依旧甜甜的笑着开着玩笑:“他就是会装,就是为了掩饰自己忘不了我。”

被拆穿的我尴尬笑笑,大家一起聊着上学时的趣事,工作后的经历,唯独很默契的没有去触碰那些似乎已经远去的回忆。

我颤抖着双手,缓缓拧开漂流瓶,将星星倒出,剥开纸条,看到了里面熟悉的娟秀字体:在这个年龄喜欢上你,只因那明媚的午后,阳光少年的一抹笑容。

三十岁的我颤抖着抓紧纸条,泪流满面,死去的记忆不停的刺痛着我的内心,一幕幕画面如同电影片段闪过。

曾经年少的我,无法分清自己的感情,敏感又自卑。可在如今的回忆里,她在夜晚来找我,我们一起放飞孔明灯,一起乘坐摩天轮,一起去逛博物馆,又何尝不是年少时的爱情。只是这么多年,苏静始终没能等到我一句明明白白的话。

我欠苏静一个表白,我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掩盖住自己的哭声不被别人听到,我恨自己的年少无知,恨自己的自卑怯懦。

许久,我打开苏静的微信朋友圈,看着结婚照上她幸福的笑容,我再也不能告诉她,漂流瓶里的星星,我打开了,我知道她的心意了,但是,太晚了。

我掏出打火机,在手中点燃了叠星星的纸条,然后攥紧它的灰烬,感觉着灰烬的温度,就像亲手埋葬了自己的青春。

如果,那时的自己能够再勇敢一些,如果。。。可人生终究没有如果。我终究错过18岁的那个夏天,错过了风华正茂的你。

谨以此文,向现在的你说声抱歉,也向18岁的你说声抱歉。假如时光能倒流,我一定紧紧地拥抱住你,再也不要错过你。

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