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青衣程蝶衣
爱情在现实面前会是什么样子?
1:
一切的开始都要源于我的好兄弟王选上了我老师开的舞蹈选修课。
我的童年没有补习过什么英语奥数,舞蹈钢琴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我妈的说法是,男孩嘛!那就得有点气质!
我爸的说法是,学点艺术方便我以后泡妞。
我一度觉得男孩会跳舞这件事让我很羞耻,
所以后来高考的时候我也没有选择去艺考,
而是阴差阳错的,天打雷劈的选择了学医。
都听我一句劝昂!
大家读书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要是想学医千万想好了再去!
慢慢长大后我发现男孩会跳舞这事并没有那么羞耻,反而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一些群体,不仅是一种偏见,更是一种愚蠢。
知道我会跳舞的人不多,老王算一个。
选课那天,酒过三巡鳄鱼抹泪之后他硬是逼着我去做了助教,
目的是为了他逃课的时候我能捞他一把。
天都知道这种课的男女比例撑死了也就1比9,男生可是稀缺资源,别说逃课了,他敢晚来五分钟老师都得亲自给他打个电话啊。
但我还是叹了口气答应了他,一是我不帮他他就真得挂在这门课上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当了助教后,我就可以免修很多课了。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一个姑娘,她的名字很仙,
长得也很仙,手长腿长,眼睛很漂亮,人特别瘦,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温柔,学舞时雪白的脖子伸得笔直,踮起脚全身的曲线优美地像幅油画。
我老师喜欢叫她小五月,南方姑娘。
我必须承认我在助教的过程中对长得好看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偏见,长相对他们来说是与生俱来的优势,当他们依靠长相不怎么付出就达到预期目标时,他们就很难在真正需要沉淀的时间中静下心来。
但我不得不承认,五月是个例外。
她有天生的长相优势还有一定的芭蕾基础,以她的水平明明只需要看几眼就能轻松超越别人的成绩,但在上课的时候她竟然全程满脸认真的听,从未摸过任何一条鱼!
五月的性格特别奇怪,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全程都特别的安静,安静到像是被其他人孤立了一般,别人主动跟她开玩笑,她也是一幅严肃的样子,就差把我很高冷这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所以我经常能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角落练习,可能是出于人之本性好色心的驱使,我对她这个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就经常性的主动找她说说话、夸夸她。
我对天发誓!
当时我绝对不是对她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也没认真想过跟她之间要发生什么故事。
老师私下问我对她是不是有些偏心。
我坦荡地回答,不是偏心,是同情。
一个学得快练的勤长得漂亮身材还好的学生,是个老师都会重点关注一下的吧。
老师说那倒是,但你俩为什么老是在上课的时候说悄悄话?注意点昂!实在不行等人都走光了再谈你们小年轻的恋爱!
我挺无语的,当着老师的面翻了个白眼。
刚结过婚的人就是爱当红娘。
2:
我和五月认识第一年的那个暑假,相约一起出去玩。
在她家附近码头旁边的桥上,我听她讲了两个小时的心事,
关于她的迷茫、她的家庭、她的处境。
五月是我学妹,接触后才知道我俩的家其实离得特别近,高中还是同一个高中,她也并不是一个高冷的人,只是不太懂得处理人际关系,待人接物都有些迟钝,所以总融不进别人的圈子里。
五月说
她其实特别想要跟人表达自己的善意,但当她还在纠结怎么把善意说出口的时候,别人已经把大门关上了。
我说
害!人家都把大门关上了那你就别敲了呗!地球上又不是只有这一户人家!你看我的大门不就朝你敞开着吗?
五月转过头来看着我,离我很近,风吹动她的头发。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突然笑起来,说了一句特别奇怪的话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睫毛很好看?
女孩的心思恕我实在难以琢磨,无法回答。
谁他妈会在意一个男的眼睫毛好不好看?
后来我们聊为什么会学医,中途又简单聊到了她的家庭,五月不愿意多说,就只说了她从小父母的工作都很忙,从不教她那些待人处事的为人之道,话题结束的时候,我问她毕业后想干什么,她说干什么都行,但绝对不会去医院工作。
后来有天傍晚,课程结束,我留下来收拾场地关门,刚想走的时候恰好撞到五月换好衣服走进来,我跟她对视了一瞬,然后把大门关上了,把大门从里面关上了。
偌大的体操房就只剩下孤男寡女我们两个人,那个时候我俩已经很熟了,甚至可以开一些稍微过分的玩笑。
五月穿着米白色的短裙和淡黄色的短袖,露出一对修长白洁的双腿。
我随口说到
五月,你能跳支舞给我看吗?
我本以为五月会和往常一样,面对这种突然的要求,
小脸泛红然后沉默,但并没有。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盯着我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啊!”
然后她把书包放下压了压腿,站在我的面前,往她身体的正前方缓慢地伸出左手,力量从她的肩膀到手臂再到手指逐渐向远处延伸,右臂同时向斜后方展开。
那一刻连时间的流速都开始变慢,我甚至能看到短裙下她修长的左腿慢慢踮起脚尖,然后紧绷伸直,身体完美的软度让她的右腿向后高高的抬起。
那一刻她的眼神缱绻而迷离,透过窗户的夕阳光环绕在她周围,美好的事物即将转瞬即逝。
那是芭蕾中最经典的动作——阿拉贝斯
不是阿尔卑斯!
随后她在我面前缓慢的把腿落下,小声地喘气,温柔湿润的双眼轻轻地朝我眨了眨,眼眸中荡漾出一丝笑意,像是那天上漂浮的一朵棉花云絮。
阿拉贝斯的动作真的很美,
但,五月更美,尤其是她的双腿。
我心动了,我被她拿下了。
爱情,我他妈来了!
3:
和所有陷入爱情的大学生一样,我开始患得患失,开始悄悄地窥探她的生活,总是希望和她能有再多一些的共通点,能再多一些聊天的话题,能再多一些独处的时间。
但我毕竟还是谈过几段称不上遗憾的感情,深知感情这种东西光靠臆想可没用。
曾经有人告诉我,想追一个人很简单,就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有点喜欢你然后真诚地好好对她。人家愿意接受那你就好好地相处下去,不愿意接受那就好聚好散找下一个,只要你长的不是太离谱!总会有个人瞎了眼看上你。
我一度把这段话奉为恋爱圣经。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尽力和五月相处得再多一些,真诚地对她好一些,这样我就可以在这场名为感情的考试里写下更好的答案,抑或是撕下心里对五月的粉饰后死心离开。
我是那种考试的时候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会检查到最后一秒的人,尽管我知道五月或多或少都对我有些意思,但我一直都没有主动向五月表白。
爱情的真实形态,
应该是让对方也彻底爱上你的终生监禁,
而不是上个床睡一觉就说再见的有期徒刑。
后来有天,因为疫情关了很久的游乐园终究还是开放了,
双人同行的话还有折扣,我问五月想不想一起去玩?
五月一脸兴奋笑着回答
好呀好呀,我都没怎么去过游乐园。
自我的大门对她打开后,五月就变了一幅模样,当然也有可能她是只在我面前这样。
逛游乐园那天我们玩的很疯,临近闭园时分,五月还让我陪她去坐摩天轮。
从我们座舱下来的是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好像在天上的时候还没亲热够,都下来了还搁那亲亲亲抱抱抱的,“臭不要脸!”
我觉得有些尴尬,转过头的同时偷偷瞥了五月一眼,她垂着眼睛,我看不清她的脸。
我们踩进门的时候座舱微微摇晃,五月自然地坐在了我的对面,于是我们之间只隔了半米不到的距离,细微的呼吸交织缠绕。
车厢在钢轴的转动下缓缓上升,仿佛要与坠入地面的落日迎面相撞,夕阳光透过窗户倾斜而入,灰尘弥漫在霞光中缓缓飞舞,像是飘然落下的细雪,降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五月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座舱缓缓地转向最高处,窗外就是巨大的鲜红色的夕阳。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眼朝五月的方向看去,
但不知何时她的目光早已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夕阳填满了她眼神中的空洞,眼眸发散着金红色的光芒。
那一刻,我们仿佛与这个嘈杂的世界分隔开来,漂浮在几十米高的空中,摩天轮突然停止了转动,夕阳似乎永不坠下。
我还在发愣,尚未察觉五月已经慢慢朝我靠近,她一边伸出双手一边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的看着我。
或许当时我哪怕做出任何一点拒绝的举动,她都会飞快的逃走,但我没有,面对五月湿润的眼睛,我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的。
她抱住了我,然后把头埋进我的怀里。
那一瞬间,我听到咔嚓的一声,像是大脑死机了正在等待重启。
唯一的暖色提示灯就是五月的眼睛,她眼睛里有夕阳下的整座城市,有昏黄的晚霞,还有我。
原来在这场五月是主考官的考试中,
哪怕我交了白卷,我的最终成绩也一定会是满分。
五月说
回答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睫毛很好看?
我回答
你是第一个。
于是摩天轮重新开始转动,夕阳也开始坠下。
谁他妈会在乎一个男的眼睫毛好不好看啊?
喜欢你的人呗。
4:
在一起之后,
我俩的相处并非是那种特别腻歪的卿卿我我。
我们的性子都比较淡,不太喜欢搞那些有的没的,
顶多考试月的时候一起去图书馆看看书,
她平常喜欢探店吃好吃的我就陪她一起,
偶尔她也会陪我去听一场惦记已久的音乐会。
记得有次,我们听完音乐会回来,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我跟五月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很累了,沉默,没有说话,光影在五月的脸上阴暗交错,车里放着一首《Every time we touch》,我们离的没有那么近,也没有那么远,我的心很安静,她自然歪头枕在我的肩膀上,散落的长发在我的怀里铺展开来,像小石子落入大海泛起涟漪。
以前我只觉得她漂亮,觉得她总是面无表情的装高冷,而此时此刻我竟感受到了她作为一个女孩脆弱和柔软的一面。
她像一只脆弱的小猫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温暖的依靠。
在我们的爱情最疯狂的时候,五月彻底摒弃了之前高冷的人设,表现出了一点出乎我意料的粘人,但在这方面我实在有愧于她,每次她问我有没有空出去玩的时候都带着小心翼翼和忐忑,我说可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亮了。
但本硕的课程真的很多作业也很难,每次约会完回来我都得通宵赶ddl,那个时候我对她提出的约会已经拒绝到了一种近乎愧疚的程度,因为我知道她不是那种在恋爱中无理取闹非得天天见面的人,她也不是那种无底线的恋爱脑,她只是喜欢我,她只是喜欢我而已。
可喜欢之后,迁就和卑微总是接踵而至。
后来我实习进了医院,每天忙的昏天黑地的,跳舞和音乐会这种事情更是想都不敢想了,五月也找到了一份工作,用来作为过渡。
实习的时候学校不让住,我就在外面租了房子,二十二楼,
从阳台往外可以看到远处笼罩着云层的山峰和川流不息的公路,山顶还有巨大的五彩摩天轮,走在路上的人群看起来像是微型玩具。
五月主动来帮我搬家收拾屋子,然后借着浴室洗澡,我倒想进去看看一饱眼福的,但想了想还是我的命更重要一些。
实习租房住的这段时间,
五月总是喜欢问我
你那还缺点啥不?
我说你咋跟我妈一样呢!我没啥缺的!
你都找好工作了赶紧趁现在好好珍惜最后的大学时光吧。
实习的日子可黑暗了!
这时候五月的性格已经被我转变了很多,
有很多话会直接说,也会开些小玩笑。
她说
你笨蛋啊!我哪里是在问你还缺什么?
我说
那你什么意思啊?
她说
我教你噢!如果你想来见我,你不能直接问我能不能来,不然这样我多不好意思啊!
你呢!要给我一个来见你的理由,比方说天气冷了帮你带件衣服呀~东西忘家了我帮你送一下呀~但你不能骗我!你骗我会伤心的!知道吗?
我其实想不到我有什么东西会落在家里,因为实习我经常性地睡医院,什么东西都提前准备了两份,但我不敢跟她说,也不敢骗她。
那我以后值班的时候你给我送晚饭吧!现在疫情外卖都不怎么送医院,你能送吃的过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五月!
五月奇怪的发问
医院不是有晚饭吗?
我停顿思考了一会
嗯……
出于尊重,我觉得把晚上的医院食堂称为食堂是一种贬低,在我看来,晚上的医院食堂应当是我院为了体现伟大的科创精神而成立的实验性机构。
在里面进行的工作也不应该被称作烹饪,应该称作科研,如果有一天它挂牌国家重点实验室那我也只能说实至名归。
五月一头雾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就把话直说了
五月你想想!这哈密瓜炒年糕!它是人能吃的吗!
五月被我逗笑歪倒在我的身上。
我读研之后我们唯一一次出远门玩是在五月完成毕设通过答辩之后。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五月作为本地人带我出去爬山。
我们坐了很久的车,五月闭着眼睛睡觉,我和她靠在一起随车摇晃,老旧的座椅在不断地颠簸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我们沿着一条铺的细碎的石板路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穿梭在一条由绿叶和繁花组成的四季隧道中。
黑暗渐渐侵蚀了我们的四周。
后来我实在爬不动了就喊她慢一点,
五月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为所动,
突然站上了一个小高台跳了下来,
我见状立刻向前猛冲想要接住她,
暮光中五月的头发和衣服的绒球随风飞舞,
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从云端坠落。
我本想数落她的动作十分危险,可她只是静静地落在了我的面前,抽走了我胸前松垮的围巾,然后笑着往山顶的方向去了。
我紧紧地跟上她,生怕她再做出这些危险的举动。
直到迈上山顶的那一瞬间,漆黑的夜空映照着浩瀚的星辰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我的双眼,数万颗星星在我的上空沉寂闪耀,数万公顷的森林随着晚风飘荡,发出沙沙的声响,掀起层层的波涛。
五月又把围巾重新系回到我的脖子上,顺势牵住了我的手,说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地方,现在多了一个我。
五月湿润的眼睛中散着一些皎洁的光芒。
她说
“要求婚就趁现在。”
我大脑宕机,只能实话实说
“还没准备好。”
然后她踏前一步,踩断了一根树枝,吻住了我。
“我会等你的。”
她身后的远方是现代社会连成片的钢铁森林,
灯火通明的城市在黑暗中宛如熊熊燃烧的大火。
5:
再然后,是放开。
2022年12月5日,新冠宣布放开。
在短暂的近一周的缓冲期后,感染人数指数级增长。
自12月16日起,我院所有内科病房没有空床,所有内科医生24小时值班。医护人员开始出现大规模感染。
1天后,全院取消休假。感染可休息3天,科室据实际情况安排。
呼吸内科及ICU近乎所有医生被感染,医疗防线被迅速击穿。
12月20日,楼下急诊将第一张床摆在走廊。
12月22日,急诊大厅只剩下进出的一条通道。
12月25日,外科开始接受新冠患者。几乎所有的择期手术取消,限期手术酌情进行。
仅仅3周,我院医疗系统被彻底击穿。
那段时间导师师兄和我三个人忙完病房就只能躺在值班室里,发着39度的烧,谁要是好受点就出去买点吃的带回来。
感染的第二天,导师排了一台手术。
我说别排了吧。
导师说,病人这个时候还一定要住院来做,是真的痛的没办法了。
那台手术平时我和导师两个人两个小时就能做完,那天我、导师、师兄还有另外一位老师,四个人做了四个多小时。
站不住了,就轮换着做。
术前麻醉说病人 状况还行,38度多。
我想起早上大家量体温,平均39度,于是苦笑了一声。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五月给我打电话,听说我18天要值12个24h班之后字正腔圆地骂了一句:“草他妈的。”
不知道是问候院领导,还是在问候谁。
但这脏话骂的是真他妈的好听。
年纪大点还没恢复的导师在旁边听的真真切切,等我挂了电话后对我说 你女朋友啊
我嗯了一声。
他说
女孩子家家,声音这么温柔,就是有点没素质。
然后他又顿了顿说
哎……配你小子是委屈她了。
又过了两天,我症状好了些,抗原还没有转阴,,大家都无力地靠在床头玩手机。
五月突然弹了微信说,快出来快出来,我在你们医院楼下。
我大吃一惊,喊了一声别进来,连滚带爬地冲下楼。
隔着厚厚的一道玻璃门和横七竖八的床位,我隐隐看到五月站在门外。
那是我们几个月来的第一次见面,但我不敢开门,只能贴着玻璃看她。她就在我的面前,可我连碰都不敢碰她,只能隔着玻璃牵手。
我着急地说
你疯了?这个时候过来干嘛?
她不说话,呆呆地看着我,
眼眶里有些湿润,还有些委屈
我来给你送晚饭啊……
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脸,
全身上下邋里邋遢,一点没有个医生样。
但她就是隔着玻璃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一边哭,一边说出了我这辈子都忘记不了的话。
她说:“你不要死啊。”
讲道理这个时候的五月哭的真不好看,讲道理她说的话我好想笑,讲道理面对担心我而惊慌失措的五月,我脑子里想的是我下半辈子大概就是她了吧。
后来我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把她哄走了,走的时候她老回头看我,隔着大门我喊她她也听不见就高举手机让她看微信。
“你老回头看我干嘛呀!”
她给我开玩笑
“我就想回头看看你呀!万一哪天你死了呢?”
我哭笑不得
“我他妈还活着呢!”
6:
后来一切都暂缓之后,世界好像又变回了曾经的模样,但总感觉又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我的人生和对五月的感情似乎应该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谈婚论嫁。
五月想跟我结婚,我也想,但我觉得时候还没到,
钱没赚多少,医也没学好,业都没立成,结啥婚呀?
拿啥结婚呀?凭什么结婚啊?结了婚一起受苦吗?
五月说不在乎这些,她可以陪我受苦,
但是我在乎,我不想让她陪我受苦。
其实我知道五月找的工作她并不喜欢,
而且她这个人特别的敏感易碎,经常性的焦虑失眠,
可能是医院待久的原因,千奇百怪的病人看的多了,我对他人的情绪变化也特别的敏感,所以当我能承受的时候,我会试着把她难过的那一面给引导出来,好让她的情绪得到一些舒缓,我希望我的小五月会好起来,可这样也导致她在情绪排解方面特别依赖我。
有段时间,我终于有些空闲,五月刚入职不久,工作挺忙的,我俩能一起吃顿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于是那天我就跑到她公司楼下准备接她下班陪她一起吃顿饭。
结果她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脸上写满了苦闷!
我知道她肯定遇到了什么大事了。
吃饭的时候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说,
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饭也没吃口就扔给我了。
然后突然说了一句
“我爸爸想见你。”
我楞了一下,把喉咙里的那口饭咽了下去回答
“额……可以啊!”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来着?”
“我去见他要不要带什么礼物啊?”
“烟酒茶叶之类的?”
五月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浅浅地说了四个字
“他是医生。”
见她父亲那天,我特地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五月的父亲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衣着考究,头发一丝不乱,面容和善却不怒自威,一副领导的模样。
落座的时候五月主动坐在了我的旁边。
但他爸爸没有生气,只是看着我们,以一种怀念的、遗憾的,甚至是有些愧疚的眼神看着我们。
当时我不知道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直到他温和地、平静地,甚至是有些感慨地对我讲了很多事情。
他经历的,他看到的,他想过的,他后悔的那些五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的事情。
在五月从小到大的家庭生活中,父亲的角色是长时间缺失的。
小时候的五月醒过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去上班了,睡觉的时候爸爸可能还在手术台上。
等五月再长大些,她爸爸开始评职称。
评职称就得写论文盯实验,还免不了到处开会。
有时候五月的妈妈真的很崩溃,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她爸吵架,甚至有些时候连吵架都是一种奢侈,因为有几年他爸爸在美国进修,一年根本就见不到几面,这导致她妈妈对五月的控制欲特别强,五月也有了很多性格上的缺陷。
尽管五月的爸爸给他们的家庭提供了比较优良的物质条件,
但他也很难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以及父亲。
他再也陪不了三岁、十三岁、甚至二十三岁的五月了。
她爸爸跟我说这些的时候,
眼神中透出一丝迷惘,说话却带着一丝坚定。
最后他对我说
“你改变了她很多,我和她妈妈真的很感谢你!但是我曾经犯过的错,我和她妈妈经历过的痛苦和遗憾,不想让我们的女儿再承受一次了,你们要知道,婚姻跟恋爱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你们能分开,这是现实。”
现实这两个字重重地戳在我的心头。
我茫然地看向五月,她正低着头哭泣。
她爸爸走后,我抽了几张纸递给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大脑很清醒,但是思考不了任何东西,也并不觉得难过,只能感觉到平静,一片空白的那种平静。
我想出去走走,只是走走。
我对五月说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她没有阻拦我。
但过了一会我带着一个冰激凌回来的时候,五月一下就站了起来抓住我的手臂,把头埋入了我的怀中,我被吓了一跳,才看到她那张劫后余生的脸。
五月的泪水把我的肩膀打湿,冰激凌在我的手里融化。
她说
“我有点害怕,害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我跟五月都是对炙热的感情表现的十分收敛的人。
人多的时候,我们很少在公共场合下做出亲密动作。
但这一刻,我紧紧地把她抱入怀中,她好瘦,我好想哭。
五月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她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抱着我……
7:
后来因为工作变动,我从那个能看见摩天轮的出租屋搬了出去,五月也找到了一个我们都认识的女生合租。
我们的生活还是和原来一样,我在医院终年无休地加班,她也开始忙自己的工作,我们都有空了就约个时间吃顿饭,没空就各忙各的事情。
她偶尔还是会来给我送饭,我偶尔还是会去接她下班。
好像什么事物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什么事物都早已破碎了。
有天晚上,五月突然对我说她想考公,来问问我的想法。
我说
“可以啊,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但你也得做好最坏打算,降低心理预期。”
不知道是不是我说的话有问题,五月没有回答我,
聊天框亮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消失、又输入,
最终五月只发出来一句
“我们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这天晚上我在医院值班,凌晨一点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突然想到五月的室友告诉我,这段时间她只有吃安眠药才睡得着,情绪特别的低落。
我知道五月特别敏感,喜欢把话藏在心里。
她分明想对我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而我也想对她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五月最后一次来给我送饭,
是一个阴天,一个乌云密布的阴天。
她的面色特别憔悴,黑眼圈特别重,妆都盖不住。
我问她
“五月,你对你爸爸说的怎么想?”
我能感觉到她突然僵硬了一下,一脸茫然。
“我不知道。”
我轻轻地问
“你还好吗?五月……”
她沉默了很久,突然抱住了我
“不太好。”
我闭上眼睛,把饭盒放下,无声地抱了她一会。
“你先回去休息吧!五月。”
她颤抖了一下,没有松开我。
“回去吧五月!”
她终于松开了我,我鼓起勇气看向她的眼睛,我想从里面看到对我的失望和鄙夷,甚至想让她骂我一顿,但是没有,她只是用湿润的眼睛看着我,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知道她在难过,她在自责,她想要哭,却忍住了。
后来送她走的时候,她在消防通道的楼梯上站了好一会,不断地回过头看我,我没敢忍心再多看她,怕自己会崩溃,先转过身走了,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回去好好吃饭,你又瘦了!”
8:
在和五月的父亲见过面之后,我们俩都挺煎熬的。
五月不喜欢找到的工作,感情也被父亲干预,想考公又越来越难,成天成夜的失眠焦虑,精神状态烂到谷底。
而我学医的压力也特别大,病人的痛苦看的多了,自己的情绪也容易出问题,折磨我的那些东西我从不跟五月讲,怕影响到她。
如果我们继续以这样的模式相处下去,
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多年感情走向崩溃。
我到底应该抛下一切好好爱她,还是狠下心来就此别过。
我不知道。
五月的医生父亲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跟一个医生结婚,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再吃一遍他妻子曾经吃过的苦。
可是我在八年前就已经走上了这条学医路,
身后是无数的时间和白发越来越多的父母。
原来我和五月都已经不再是学生了,那些美好的可以无所顾忌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再跳过一支舞了。
我每天6点半起床7点半就得到科室,因为如果第一台手术是我的,晚了就会被罚钱。不算值班的我每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周末的时候我只能在办公室里看同学晒出去玩的照片,只能非常抱歉的和五月说对不起我真的没空。
我过着897的生活,挣着千来块的研究生工资。我也想睡懒觉,也想说扣钱就扣钱去他妈的。我也想多陪陪五月,听她说说话,陪她去旅游看世界,在她大姨妈来的时候挨她的骂,在她难过的时候第一时间抱住她。
但是不行,我没钱,没时间,五月想要的最基础的陪伴和安全感,我这个职业都给不到她!!我有愧于她呀!
长辈都跟我说以后会好的以后都会好的,说你这行以后不得了啊不得了。
是啊,就算以后再不得了,关我现在什么事呢?
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所以我应当忍受这些。
但五月怎么办?她只是喜欢我,所以就得把未来画出来的饼全部吃下去?让缺乏安全感需要人陪的她始终过着没有人陪的生活?
她难过的时候我就跟她说,
你别难过了我给病人查完房再来安慰你?
没钱的时候我就跟她说,
以后我都会有的,以后我会不得了的?
发什么神经啊?现在都没过好,想什么以后啊?
谁他妈的告诉我,我他妈的该怎么办?五月怎么办?
五月的父亲说的对,这就是现实,
现实就是即使我不想离开她,我也没得选。
9:
难听的话最终从我的嘴里说出口。
我说
等以后我们再长大些,再成熟些,工作再稳定些,如果以后我们还有机会遇见,就重新考虑感情这件事情。
我骗她的,分手的时候说什么都是借口。
她知道我在说谎,没有说挽留的话,只是松开了牵我的手,
垂下眼睛又抬起头看我,眼眶在一瞬间泛红,嘴唇颤抖,晶莹的泪珠倾倒了整座城市,她碎了。
我们都知道,
我们的感情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结束,
但当这一天真的发生的时候,太伤心了。
她全程只带着哭腔说了一句话
“我们先吃饭吧。”
我们吃的最后一顿饭,是两碗鸡蛋面。
面有点咸,我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五月加了很多辣椒,她平时不吃辣的。
我看到她红着眼睛狠狠地扒了一口,却只咬下来一点点,就那一点点,她嚼了很久很久,含着面用力地眨一下眼睛,把流下的眼泪吸回去,还要喘口气才能咽下去,吃两口就像往常一样抬起头看看我。
那个用力吸一下鼻子喘一口气然后接着嚼的样子,
真的不适合她,真的不好看,真的想哭。
那碗最简单的鸡蛋面,我们吃了两个小时,
从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鸡蛋面。
吃完面要走的时候,天空下起小雨,我送她过天桥,桥下晚高峰末尾的车流汇聚成流动的光海,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撑在一把伞下,但我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温度了。
走到天桥中间的时候,五月突然停下,在我的伞里撑开了自己的伞,走了出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没有开口,我就看着她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走出了一段路后,她突然停下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们就这样在雨中隔着对视,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我知道她在哭,像小猫呜咽那样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丢下了伞,冲过来抱住我,抱的很紧,抱了很久很久,她好瘦,她太瘦了。
END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偶然听老王说,她后来考上了公务员,过的还不错,过年被家里安排去相亲了,最近乙流甲流她也中了招,老王问我要不要帮忙叮嘱她好好吃药,我说不用了,没有那个必要。
我的学医路还是很痛苦,工作还是很忙,钱也没赚多少,我尝试着去渐渐忘记她,但偶尔在值班的凌晨,我还是会想起分手那天的天桥,她泪水里倾倒的整座城市,和雨中我们的最后一个拥抱。
以及在那个寒冷的夜里,
我始终没有对她说出口的两句话。
“五月,不要哭。”
“五月,别回头。”